[讀者投稿]在柏克萊唸攝影?猶豫過卻從沒後悔過
The War by Sandy
修課之初
我在柏克萊修了兩門課:社會心理學及進階攝影。
「社會心理學」五個字看起來很正常,跟「柏克萊」三個字放在一起完全無違和感。
可是「進階攝影」呢?
老實說我當時很害怕,很害怕帶著這樣的標籤回到升學考試主導的台灣會被恥笑。也多次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如果繼續乖乖的唸會計,好像會過著比較有保障的人生,或者說當「柏克萊」+「會計」+「社會心理學」這三個標籤放在一起,聽起來會比較厲害。
還好,最後,我還是勇敢地推開了那棟系館的門。
教室外的女人
記得第一次上課,我帶著手抄的教室位置來到Kroeber Hall。長廊上有個女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好像也在等著進教室。我走近她時,她突然問我:「妳修哪門課?」
我說:「進階攝影。」
她說:「喔!那是我的課!妳好,我叫潔西卡.韓琦,叫我潔西卡就行了。」
老實說我當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眼前這個自稱是老師的人,看起來大概26.7歲。
我表明自己是選了會計,但是一直對攝影有很大的興趣,希望能夠先來聽一堂課試試看。我畢恭畢敬的,反倒是潔西卡問都沒問就直接帶著我選了一台iMac坐下來,要我給她我的email。
當她看到我留下的是 gmail時,竟然問我是不是來自台灣。接著開始跟我聊了許多台灣跟大陸的差異,我也默默地補充說:「我們不只可以用google,還可以用facebook喔!」
那段小小的談話卻成了我的定心丸,我沒有想到竟然有美國老師對台灣這麼了解,而那也成了我覺得修這門課的原因。
因為好的攝影,往往脫離不了攝影師的成長背景。
同學上課展示自己驚人的作品:槍、吸毒與裸照
望一望這個班上的同學,大概只有十五個人,但是各種年紀、族裔都有。上課第二天老師請大家帶自己以前的作品來展示。
一開始作品都滿正常的,看得出來都是有點美術天分的人的作品。但其中一位叫做珍妮佛的同學,卻大方的展示出一系列以她本人、先生與女兒為模特兒的黑白作品。內容有在浴缸中施打毒品、持槍對準鏡頭,以及她與先生的裸照。
聽了她的解說後才知道原來這些作品代表著她荒誕的過去。現在她用攝影呈現出來,希望讓人明白這些事情的可怕。
顛覆對攝影想像的第一次專題作業
柏克萊的暑期課程是一般學期進度的三倍速度,因此到美國的第一個周末,就迎來了第一次作業。
主題是Still Life Photography 靜物攝影。
「天哪這什麼鬼?」我內心不斷OS著。
過去我認知中的攝影就只有兩種:風景與人像,我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藝術攝影。
苦思許久,唯一想到的只有以前畫素描擺在桌上的那些水果。
那時剛到美國,還沒適應高物價,只好和香港同學在超商晃呀晃的比價比半天,最後買了幾個彩色軟糖豆。為了省錢,就把行李箱的家當全部翻出來看有哪些能當素材。
然後找到一隻高跟鞋。
因為沒什麼靈感,所以打燈就隨便打一打,看似專業,實際上卻草草結束了第一次拍攝作業。
沒想到隔一周來上課,看到同學的作品各個展現出各種創意,有人利用鏡像折射來拍靜物攝影,有人則用芭比娃娃擔任照片主角,拍出具有性暗示主題的照片。
總之,看完他們的照片,輪到我時,不知怎麼的覺得自己的作品很丟臉。
而這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東西方教育的差異:我們太習慣老師把作業規定得很仔細,只要符合規定,就能拿高分。這造成了當沒有任何規定時,學生竟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更令人訝異的東西方教室差異還在後頭!
看在我眼裡,我的作品是最沒有發展性的,但是,每個同學卻都提出了我沒看到的優點,然後鼓勵我。
原來,我也可以成為攝影師
攝影,絕對不是按快門而已
這門課最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它讓我認清了一件事:一個好的攝影師是需要大量閱讀的。
大量閱讀包含閱讀文字書籍,以及閱讀其他攝影師的作品。
客座講者
短短的暑期課程,邀請了三位風格差異極大的客座講者,從素人、職業藝術家到教授都有。
我印象深刻的有兩位Alyse Emdur和Ken Light。Emdur做了一個很酷的Project,她去美國各地的監獄幫囚犯拍照,並與囚犯當筆友,最後獲得英國一家出版社的青睞,出版了一本名為Prison Landscapes的書。
與Alyse Emdur合影
Ken Light則是柏克萊新聞系的教授,從一張美國學運的照片登上各大報紙開始發跡,自此之後開始攝影師這條路。我永遠記得Light來演講的那次,僅僅15個人的班上,竟然會後發問了快一小時不間斷,Light當然也非常有耐心,而且幽默的回答每個問題。
因為台灣今年的學運,我向他請教了一些社會運動攝影師如何保持中立客觀的問題,同時也問他當年那張照片有沒有讓他賺到錢,印象深刻的是,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接著整場演講,幽默地重複那句:”Sandy, I did get paid.”
與Ken Light合影
參訪藝廊
參訪藝廊也是很重要的學習方式,課程中我們共到舊金山參訪了3間藝廊。這個學習方式影響我很深,後來我自己假日有空時,也常常會往藝廊跑。在美國各地旅居,也一定會去參訪當地的藝術館,迄今已參訪過舊金山迪揚博物館、波特蘭美術館、西雅圖美術館、奇胡立玻璃花園、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原住民文物館,以及芝加哥藝術學院。
《論攝影》
在我心中,攝影純粹是一門與圖像有關的學問。而這個想法,在我讀了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論攝影》(On Photograohy)後,完全顛覆了。
桑塔格被譽為美國最有智慧的女人之一。在她的短篇論文《論攝影》裡,就探討許多攝影與道德的界線。
裡面有許多我過去拍照未曾想過的議題,但也有許多不能苟同的地方。
我想,桑塔格要是出身在這個有facebook、instagram和智慧型手機幫助下,每秒產出幾萬張相片的世界,可能會昏倒吧。
看見自己的進步
在這樣有系統的學習下,不斷地接觸同班同學高張力的創作,終於在一個月後的第二、三次發表中,看見自己的進步。
第二次的主題是Photography and Narrative,雖然照片成功引起同學們的好奇心,提出了很多問題,但於此同時,我也開始面臨了風格的抉擇。
到現在我還是常常問自己:「我是個好的彩色攝影師嗎?」
評論與指教
柏克萊提供了非常棒的學習環境,我們有一間專屬的Critique Room。每個專題之後,同學們要把自己的作品以任何形式釘在牆上發表。
Critique Room
評論的進行有非常多種方式,潔西卡引導的方式是分為四輪。第一輪稱為Description,也就是僅僅針對你看到什麼來討論,比如說:「這是黑白系列照」、「主角都是女的」、「穿的衣服都不一樣」。雖然第一輪看似很像在講廢話,可是在聽別人的廢話時,往往會發現自己觀察力的不足。
第二輪稱為Interpretation,也就是你對於這個作品的解讀。例如:「我覺得這張照應該是在記錄模特兒的日常生活。」
第三輪則是由攝影師本身出來真相大白,告訴大家自己的創作主題、靈感為何
最後第四輪則是請同學提出,如果今天要延續這個系列作品,怎麼拍會更好
重新定義「老師」的價值
這篇文章裡一直直呼我的老師潔西卡,不是我沒禮貌,而是潔西卡不喜歡我們幾個亞洲同學稱她為「老師」。
攝影/美學這門學問,不是按照年紀或是位階來決定誰比較厲害。
東西方教育很不一樣,老師不是一個指揮者,也不完全是一個知識傳遞者。很多時候,她們會大方承認自己真的不知道,但是一定會去查證。針對他們的專業,則依然傾囊相授。
那不會的時後怎麼辦? 自己想辦法學!
在我們平日的課堂,潔西卡是不會教我們Photoshop跟Adobe Bridge的,相反的,她會告訴你哪裡可以學到這些知識,你得在課餘時間自己準備好自己。
一萬小時的練習,是成為專家的必經之路
除了三次專題之外,潔西卡建議我們每個人每周要拍一百張照片。因為所有大師之作,正是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快門試驗中誕生。
課程結束了,攝影師的路才正要開始
我記得最後一次上課是去舊金山的藝廊參訪,那天也是我的生日,在地鐵站道別時我問「韓琦教授」能不能和壽星合照一張,她很爽快的答應了。但是地鐵裡非常昏暗,於是她說了一句至今還令我印象深刻的話:
「現在,妳已經是個攝影師了,那麼我該站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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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Sandy,22歲
20 SOMETHING 部落格作者。2014年夏天赴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C Berkeley) 進修社會心理學與進階攝影。一個人五十天內走訪美國東西岸九個州、超過3000英哩自駕旅程,更遠赴阿拉斯加極圈進行極光、冰河拍攝。目前旅居美國各地從事攝影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