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blog訪談〕杜韻飛的「生殤相」
2011/09/23 12:57pm 台灣某公立收容所 距離安樂死時間:1.1小時
(編按︰台灣攝影師杜韻飛拍攝一系列當地遭遺棄的狗隻照片「生殤相」,受到廣泛傳媒報導,今日我們有幸邀請他進行訪談,詳細講述他拍攝的心路歷程與背後的想法。)
問︰從報紙上讀到有關你拍攝被遺棄狗隻的新聞,可否介紹這個項目,包括你想達到的目標、拍攝的方式、拍攝的對象選擇等。
答︰雖然我只拍攝狗,但事實上這是對於所有非人類動物的影射,一如種族歧視或性別歧視,人類對動物歧視的時間更長久,觀念也更根深柢固:動物的骨肉被食用、皮毛被穿戴、被當成娛樂工具(狩獵、馬戲團、動物園….等等)。動物之於多數人是低等的,所以人類群體對動物的感受也就理所當然的視而不見,這就是人類對於動物的歧視,澳洲倫理哲學家、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生命倫理學教授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稱之為物種歧視。如果從情感的角度進行辯論,喜歡動物的人認為應該保護動物, 不喜歡動物的人認為不需重視動物福利,那麼喜歡與不喜歡動物的人永遠不會形成共識。因此,動物議題不應以情感角度辯思,而是從道德角度辯思,這樣的論述建立在以下的基礎:動物有知覺與感覺,因此不論你喜不喜歡動物,都對動物的生存權負有道德上的責任。
「要否認動物能感受疼痛,無論在科學上、哲學上都沒有堅強的理由,只要我們不懷疑其他人類會感覺疼痛,我們便不該懷疑其他動物同樣會感受到疼痛……只要某種生物感知痛苦,便沒有道德上的理由拒絕把該痛苦的感受列入考量。」──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動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
2011/06/13 11:44am 台灣某公立收容所 距離安樂死時間:40分鐘
這樣的論述對我而言是嚴謹與理性的論述,無法辯駁、也無從辯駁。只是人類長期以來漠視動物的苦難已然成為了一種心態、一種文化,如何讓觀者再次面對動物與生俱來的生命狀態與生存權利, 便是我希望達到的目標。
既然這項議題不只是台灣的議題、亞洲的議題,抽象的來說,也不單只是世界的議題,而是從古至今,以至於未來,全人類必須凝視與關注的議題。因此我必須運用單純與通用的語彙, 這一切的一切取決於題目如何被設定。 攝影術由西方人發明與發展, 使得十九世紀以來攝影棚拍攝的西方古典肖像形式成為大眾習以為常的共通語彙(時尚影像、婚紗照、證件照….等等)。這樣的設定相當適合這項議題的表現方式,中性的灰色背景布隔除了台灣收容所的背景(如果以紀實手法拍攝,拍攝現場的展現標明了特定的時間與地點,會導致影像的閱讀被侷限於當地,影像的討論或許只會被限制在台灣的動物文化與心態或公共政策 ) ,使觀者得以心無旁騖地凝視影像中動物的知覺、感覺、與生命狀態。這樣的表現方式可以讓影像與議題閱讀超越時空,格局更大。影像中受難的狗不只是一隻狗, 牠應該是從古至今,乃至於未來,所有歷史長河中因為人類社會受難與犧牲的動物的象徵 。
2011/03/07 04:17am 台灣某公立收容所 距離安樂死時間:13.2小時
問︰在拍攝過程中,你主要遇到甚麼困難?又如何去解決呢?
答︰「生殤相」既然是影像作品,它必然牽涉了美學與社會性。美學的表現則牽涉技法與技術,創作者必須耗費時間與心力去處理, 這是每位創作者製作作品時都必須面對的,而且這是主觀的選擇。這部分牽涉了個人涵養與生活經驗,我的經驗並不適用於所有人,因此不在此贅述。 我只能說,現在看來如此精簡的表現方式,也是在一開始花費好幾個月才尋找出來的模式。
每次的拍攝就是預告這些動物下一分鐘、或下一個小時的死亡,創作者又如何能置身度外?我又怎麼可能沒有情緒?但是不去凝視不代表這件事情(或任何不公義的事情)沒有發生。創作者思考的重點應該放在如何讓這件事情與這項議題,得以經由個人經驗與美學表現轉化成當代具有社會性、公眾性的表現方式。 創作者所決定的創作形式能否產生共鳴,提高議題的能見度,或是提供新的視角,甚至促成公眾與社會採取行動與改變,這才是當代社會議題創作者靈魂深處真正的挑戰。
2011/11/28 10:54pm 台灣某公立收容所 距離安樂死時間:1.2小時
問︰在這輯作品裏,你最喜歡哪一張?為甚麼呢?
答︰既然想要讓影像中的狗成為所有歷史長河中,因為人類社會受難與犧牲的動物的象徵, 正如史帝夫‧麥凱瑞(Steven McCurry)拍攝的阿富汗少女成為世人眼中所有戰火與災難下無辜平民的象徵,我認知中這樣的影像應該要濃縮與濃郁、寫實與精準,但同時也必須精緻,甚至精緻到一種迷人,讓人無法拒絕面對的地步。
你問我最喜歡那一張照片,事實上我很不願意用「喜歡」這兩個字,我只能說最符合我對這項議題的認知與詮釋的照片是2011年10月24日所拍攝到的這一張照片 (下圖)。這張照片中狗的毛髮幾乎已經全部掉光,很明顯地讓人知道這是一隻沒人照顧與關愛的生命,在面臨安樂死前,經歷過無數的苦難;更重要的是,不同我其他影像中的狗似乎迫切地希望與觀者互動或對話,這張照片的狗是不凝視觀者的。牠不卑不亢,以近乎全然沒有私慾般的宗教狀態存在,使得這張影像很單純地表現了這隻狗的生命狀態。 對我而言,它暗喻與道出了長久以來人類對於動物的歧視的況境。
2011/10/24 12:09pm 台灣某公立收容所 距離安樂死時間:1.9小時
問︰你有否計劃下一步拍攝計劃呢?
答︰我不是傳統的動保人士,也不是動物攝影師,而是一個當代的影像工作者。動物議題只是我眾多議題之一,其他的拍攝計劃也在持續地進行中。
「生殤相」已歷經三十個月的拍攝,也在持續進行中。對此計劃,我對自己的要求是最少五年,為什麼是五年? 那是自己給自己的設定,當初如果設定十年,那就做十年。重點是計劃時間要有一定的長度,五年的投入會帶給我的經驗與感受是創作者的養分,會讓作品的內涵與深度不同。我的第一年與第二年所拍攝出的影像之於我就有相當程度的差異,雖然形式看起來似乎相同。
我覺得藝術是一個分工的世界,我的能力有限 ,所以不會主動、也沒有精神去尋求展覽或推銷自己。我是一個影像工作者,最重要的工作是把作品做好。我們身處的當代不再是梵谷的世代,而是資訊與網路的時代。如果你的作品夠好、值得被重視,那麼你的作品就會被看見;然後策展人、政治人物、藝廊、相關議題的團體、媒體與出版社都會來找你。本來我的作品在台灣只有被部分的人看見,之後《商業周刊》刊登了一篇報導,這一報導讓新北市議員陳儀君看見,進而讓我得以從旁監督新北市安樂死與收容所的制度。我與市議員開了兩次記者會檢討新北市的動物收容狀態與政策,報紙刊出後也讓美聯社(ASSOCIATE PRESS)看到了我的作品。美聯社發稿後,L.A. TIMES、WASHINGTON POST、CBS NEWS、Der Spiegel(Germany)、 MSNBC、DAILY POST(UK)、義大利與美國的YAHOO….等等數十個國家都編譯了美聯社的報導,光是上週我所回信的讀者來函就來自三十幾個國家。
只要將作品做好, 就一定會有人看見。
我的下一步拍攝計劃, 就是把下一張相片拍好。
延伸閱讀︰商業周刊的報導